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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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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章

“涼風輕輕吹到悄然進了我衣襟,夏天偷去聽不見聲音,日子匆匆走過倍令我有百感生,記掛那一片景象繽紛。

隨風輕輕吹到你步進了我的心,在一息間改變我一生,付出多少熱忱也沒法去計得真,卻也不需再驚懼風雨侵。”

——湯正川·《風的季節》

天蒙蒙亮,疏淡的晨光透過窗簾照進Pat和Angie的臥室,照在Angie瓷娃娃般的臉上。Pat已經醒了,饒有興致地數著身邊人的睫毛,聽著她仍然均勻的呼吸聲。時間似乎還早,讓她再睡一會,還是叫醒她呢?

Pat輕輕伸手,想越過Angie去拿床頭櫃上的女士石英表。Angie的睫毛動了一下,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。這小妮子,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發夢吃好吃的?Pat忍不住親了一下她的臉頰,Angie睜開睡眼,似醒非醒地看看Pat,伸手摸了床頭的表遞給她。

Pat卻沒有接表,輕輕撥她的頭發,“餵,吃什麽早餐好呢?”

“是但啦……你想吃什麽?”

Pat在繼續,吐出的氣吹在她耳朵上,“醒了嗎?是吃大餐,還是……甜點?”

Angie現在徹底醒了,無聲的電流已經從大腦通往四肢百骸,她微微張開了嘴唇,大清早,也不是休息日,不太……好吧。但是皮膚上傳來的熟悉的觸感,伴著一陣酸澀,已經漸漸劫持了她的理智。

“別……阿Pat,”Angie強睜開眼睛,“九點還約了人,忘了嗎?”

“九點,還早……嘛……”

睡衣扣子已經完全被解開,Angie像個飽滿的水果,散發出一種奶油和蜜桃混合的香氣。Pat將頭深深埋了進去。

Angie摸著她的頭發,阿Pat有時候像個小孩,專屬於她的小孩。她勉強看了一眼表上的時間,“十五分鐘……嗯,十、十五分鐘後,我們要、要起床……”

“唔……”Pat並不想擡頭,“那我要吃,皮-蛋-瘦-肉-粥。”

涼風乍起的初秋早上,喝一碗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,可真是享受啊。先用文火熬煮白粥底,記得要文火,火候要小,要輕,要久,時不時還要輕輕攪動,白粥才綿密細膩。

皮蛋要提前剝好,分開它們,成為小小的塊狀,有時蛋黃會變成汁液滲出,留在手上,沒關系,舔掉它們就好了。皮蛋和白粥一起煮,十分鐘後,粥就漸漸入味了。

最後再放入瘦肉粒或絲,一點一點,均勻灑落在白粥上面,瘦肉像在快樂的跳舞,慢慢變成了粉紅色的點和線。你看,白粥也在沸騰,在躁動,在呻吟,迎接著它的到來。

這時,一碗皮蛋瘦肉粥就煮好了,淡淡的鹹鮮味,輕融在舌尖。粥太燙,Angie已經出了一身薄汗,Pat也忍不住氣喘籲籲。

“但是吃粥,怎麽可以不蘸油條呢?”

Pat鬼馬地擡起頭看著眼前滿臉通紅的女人,她似乎還在粥的餘韻中回味,但很快,她也嘗到了油條的滋味。“Pat……”粉色的朝霞撥開窗簾落在Angie胸前,她的手指握住了衣角,“Pat,你,你又騙人……”

果然還是遲到了,兩個人急急忙忙往制衣廠趕,還好只是遲到了五分鐘。說不定對方也會遲一兩個字呢,Angie安慰自己。走進“紫碧制衣廠”大門,拐進前不久才布置起來的會客室,芳姐早就急急迎了上來,“已經在等你們啦,剛給倒了茶。”

Angie留心看向室內,一名紅衣女郎坐在桌邊,正低頭翻看樣衣圖冊,偶爾用手端起茶杯抿一口普洱茶,那手指纖長潔白像新剝的春筍。Pat已經大步走向她,“真不好意思,讓您久等——”兩人一打照面,

“朱朱!”

“Pat!”

Pat又驚又喜,“怎麽是你?你不在長豐了嗎?”

朱朱也很興奮,“早就不在啦,跟幾個拍檔一起出來,合夥開了現在這間貿易公司,還是老本行。”

兩人坐下來敘舊,七八年沒見,朱朱越發出落得魅力四射,燙著時下最流行的齊肩波浪卷發,紅色襯衣配白色長褲,顯得利落又精神。Pat在朱朱眼裏倒還是老樣子。兩個人分別說了這幾年的情況,Pat話多,朱朱話快,一時高興地停不下來,轉眼半小時便過去了。

朱朱說到創業的種種趣事和艱難,又分析起眼下的行情。Pat表示“紫碧制衣”成立之初也是受到各種排擠打壓,熬到前幾年才開始有點盈利。講到這裏,Pat一拍腦袋,才想起要向朱朱介紹一旁一直沒怎麽說話的Angie。

“這是我的拍檔,Angie。”

朱朱忙跟Angie握手問好,並上下打量她,心想這真是個美人兒,“紫碧制衣,”她眨眨眼,看向Pat,“你是——碧,”又看看Angie,“那麽Angie小姐一定是那個紫了?”

Pat對她豎了個大拇指。Angie禮貌地笑笑點頭,“汪紫瑩”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太用這個名字的緣故,今天面對朱朱說出來,覺得口裏發幹發緊,一陣不自然。

芳姐進來換過一壺新茶,三人重新坐了下來。

朱朱接著剛才的話題,正色對Pat說:“你們好好考慮一下,現在出口歐美的渠道雖然仍然不少,但越來越不好做,制衣廠一多,競爭大,對方亦不停壓價。我剛才說的”,她壓低一點聲音,“內地的訂單,還沒什麽人做,你現在去,就是第一批。”

朱朱說的,其實正中阿Pat下懷,但Pat現在也是老江湖了,有意裝作不了解、很多顧慮的樣子,套著朱朱想讓她多講點個中門道。朱朱似乎也不介意,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,她知道Pat也是個喜歡冒險的,哪有說不動的道理?最後朱朱從樣衣冊裏翻出幾頁喇叭褲的圖片,拍在桌上,“我們就先做這一批喇叭褲試試,現在真的很火很好賣,信我啦!”

Angie雖然不喜歡朱朱太快的語速,但聽她說的有理,也躍躍欲試。最後三人一致拍板同意,就拿喇叭褲試水,盡快簽合約盡快開工。

時近中午,Pat還想拉朱朱一起吃午飯,朱朱卻說不吃了,中午還要趕去另一個地方辦事。說完跟Pat和Angie兩人說了聲抱歉,起身就要走。

Pat連忙說送送她,兩人前後走出了會客室。

Angie呆了呆,突然覺得自己今天好像有點多餘。Pat以前就認識朱朱嗎?自己居然從來不知道。

其實就幾步路,朱朱和Pat已經走到了大門外,紫碧制衣廠規模不大,但是也已經漸漸找到自己的風格偏好。朱朱擡頭看,制衣廠的招牌做了簡單的設計,紫色與綠色的線條交錯構成外框,框住了“紫碧制衣廠”幾個漢字。

“Angie小姐,是從制衣廠成立時起就跟你拍檔了嗎?那可有好多年了。”

“是啊,五年了。”

“真好,你們的感情真叫人羨慕。”朱朱意味深長地說,又感嘆,“當初和我一起成立公司的合夥人裏,五個已經走了兩個了。”

Pat笑笑,當時她和Angie在南洋制衣又呆了兩年多,時機成熟,才終於決定自己出來單幹。這五年太多辛苦,每每堅持不下去,想放棄回去繼續打工,Angie就抱著自己說再試一試、再試一試。能有現在這樣,已經是出乎意料,還好不至於在老朋友面前丟架。

“對了,”Pat叫住已經要離開的朱朱,“周日我們有個酒會,我聽說參加的人裏有個叫黃總的,好像手上有一些進出口內地的渠道,你要不要一起去?”“哦?好啊!”朱朱眼睛發亮,連忙說好。Pat 跟她詳細交代了時間地點,“到時候你在門口等我,我和Angie到了帶你進去。”“太好了,到時見!”

朱朱一陣風似的走了,Pat還在註目著她的背影。不知不覺中,Angie已經走到身邊,輕輕靠在她肩上,半晌感嘆了一句,“朱朱小姐,真是又漂亮又能幹啊!”

嗯,誰說不是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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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ngie從阿媽手裏接過一張照片,一個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,扁圓臉,中等身材,頭發往後梳得油光鋥亮,穿著黑西裝打紅領帶,站在一棟三層小樓前,隱約看到門口掛著個招牌,用中英文寫著“中國大飯店”幾個字。

“以前隔壁村的阿範,現在是範老板了,”阿媽不緊不慢地說道,邊說邊觀察Angie的神色,“說是以前來過家裏幾次,你正眼也不瞧人家。前幾年去了加拿大,自己開了個飯店,現在生意很不錯。”

Angie把照片放下,淡淡地說,“是嗎,我真的沒什麽印象。”

“你沒印象,但好在人家還記掛著你。”

阿媽重新把照片放進Angie手裏,“阿瑩,範老板人實在、念舊,出去了還想著從村裏找個姑娘結婚,以後一起打拼,是個本分過日子的人。”見Angie不說話,阿媽又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女啊,好好想想啦,你出去就做飯店老板娘,以後賺美金。不是永遠都有這樣的機會等著你。”

Angie仍然不作聲,她站起來,打開櫃筒的抽屜把照片扔了進去,抽屜裏已經有一堆照片和信件,都淩亂地疊在一起。Angie轉身把給阿媽和繼父買的補品藥品都放在臺子上,又把一個信封單獨拿出來,遞給阿媽:“下個月的家用。對了,大哥呢,還沒消息嗎?”

“唉,”談到大哥,也就是Angie繼父的兒子,阿媽也忍不住搖頭。自從跟一群常去澳門的人混在一起,大哥就很少著家,一年前一天深夜,他匆匆忙忙回來了一趟,拿走了家裏所有現金,說要出去避避風頭,之後就再沒有回來過。“他沒消息還好點,就當他平安吧。”

Angie點點頭,本來想下廚煮晚餐跟阿媽一起吃的,現在已沒了心情。她匆匆拿了幾件換洗衣服,說:“廠子裏晚上還有點事,我先回去啦。”

剛走到門口阿媽又追出來,“怎麽這麽快要走?”她小腳伶仃的,快走兩步就顯得踉踉蹌蹌,Angie只好站住聽她講,“範老板啊,這次回來住半個月,馬上要回加拿大的。你要是想好了,橫豎先跟人家見一面。聽媽的,媽總不會害你。”

Angie嘆了口氣,屋外昏暗的燈光下,阿媽的皺紋顯得更深了。她擺擺手,說了聲知道了,就立馬離開了。

夜風很涼,Angie乘著夜色回到制衣廠,她想獨自待一會兒,面對廠裏她精心整理的各種布料、樣衣、色板、圖冊,以及車間堆疊整齊的成衣,似乎內心就能平靜下來。

工人們已經下班了,只剩下包裝組在趕工打包明天急需出貨的衣服,Angie走過去幫著打包,半小時後也都做完了,幾個工人封好箱子,高高興興結伴回家。Angie獨自走到二樓辦公室窗前,她們租的制衣廠是幾間屋邨組成,地方不大,屋前有一棵異木棉,現在正是花季,粉白色的花朵為秋夜帶來春天般的氣息,正好遞送到二樓窗前。Angie呆呆看著這株美人樹,有點出神,直到背後環上一雙熟悉的手臂。

“想什麽呢?”

Angie一楞,雖然沒有開燈,她還是本能地掙開了Pat的手,“沒想什麽,來看看明天帶去酒會的材料準備好了沒。”

“昨天才檢查過,你也太仔細了。”

Angie勉強笑了笑,“你怎麽來了?”

“不知道為什麽,覺得你會來,我就來了,可能是心電感應吧。”

Pat湊上去想親她的鬢角,Angie把頭側了側,躲開了。現在連Pat都感覺到Angie的異樣,“怎麽啦,家裏出什麽事了?你哥回來了嗎?”

“沒有,沒出什麽事,”像是為了補救,Angie伸手摸摸Pat的臉頰,“不說我哥了,他算哪門子哥啊。倒是你哥,他上次說要做生意,現在怎麽樣?”

Pat搖了搖頭,轉而有點愧疚地看Angie,“哪有那麽容易呢,他又沒有搞過餐飲,被人一說兩說就動了心,現在知道生意難做,晚了。Angie,我看借給他的五萬塊,短時間是還不上了。”

“你別催他。你哥從小對你不錯,真還不上就當給了吧。而且,阿美又快生了。”

“是啊,下個月,我就要升級做姑姐了。”

Pat又伸手攬她,這次Angie沒有掙脫,兩人靠在一起,靜靜的誰也沒有說話。過一會兒,Angie忽然輕聲說:

“Pat,你哥不催你結婚麽?”

“你不是知道嗎,那年介紹過一個阿Sir,我不理他,把人給得罪了。再後來我哥就不管我了。”想起阿Sir被自己捉弄的事,Pat不禁得意地笑起來。

Angie知道這件事,白了她一眼,“現在你哥要問你借錢,更不敢催你了。”

Pat緊了緊手臂,“傻瓜,我知道你想什麽。我們好好掙錢,以後誰也管不了我們。”

“好啦,走吧,回家去。”

“你不是要看圖冊?”

“不看了,到時候我穿著樣衣去,保準讓他們多下單。”

真讓Angie說中了,周日的酒會上,當幾個分銷商看到Angie將圖冊裏普普通通的襯衣和短裙穿得曼妙生姿,不僅紛紛表示要加單,李太搶先一步,直接將紫碧制衣廠倉庫裏剩下的現貨都包了。

Pat趁機給幾個老板派發新一季的樣衣圖冊,誇過李太新買的翡翠,跟陳老板講幾句馬經,一轉眼看到黃總,正想給朱朱好好介紹介紹,發現朱朱早就拿著香檳轉到黃總跟前。兩個人神神秘秘、壓低了聲音不知在探討些什麽,Pat只隱約聽到“特區”、“合辦”等字樣。真是差點自作多情了,Pat暗自感嘆,朱朱精得像個鬼,顯然不需要替她操心。

打了一輪招呼,正想靜一下,朱朱卻從後面冒了出來,“胡總!”Pat作勢要打她,朱朱吐了吐舌頭,“戰況如何?”“達到預期。你呢?”朱朱想了想,“看來了解情況的人多,真正行動的人少,阿Pat,我們要抓住這次機會,盡力一搏呢!”“怎麽成了我們,我先聲明,我只是試水。”“如果你願意,這次試水後我們可以回內地看看,據說人工與租金便宜得你想不到。”“去得成麽?手續相當繁雜。”“我有辦法。”

說罷,朱朱也不往下說了,Pat轉手給她拿了點心和果汁,替換掉她手裏的香檳,“別喝酒了,一會兒醉了可沒人送你回家。”

“你送我不行嗎?”

Pat楞了楞,朱朱眨眨眼睛看她,笑容足以勾人三魂七魄,壞了,這姑娘不會對她有意思吧。

Pat出來做生意後,發現自己居然還挺受歡迎的,太太們比較喜歡她,因為自己不搶她們的風頭;男老板對她也較少戒心,還有人覺得她女人做生意不容易,要認她做幹女兒的。因此這幾年,她混得算是如魚得水。像朱朱這樣聰明漂亮的女孩,有時也挺讓人意馬心猿的。

還是朱朱自己笑了,“開玩笑的,我才不會醉呢,我千杯不倒。”

那天後Pat就開始跟朱朱合計到內地做生意的事情,她們的第一批喇叭褲果然非常暢銷,又加了第二批,不僅在廣州賣得好,上海也來要貨。朱朱又讓Pat和Angie考慮在東莞等地開設辦事處或建分廠,一時間Pat忙得腳不點地,朱朱也成了紫碧制衣廠的常客。Angie照舊還是盯樣衣和出貨,以及采購新款,常常不知道Pat和朱朱在商量些什麽。

轉眼到了深秋,一次商談後,Angie送朱朱出門。朱朱回身停在門前,看了看三間廠房,笑著指了指旁邊,“這批訂單一下,你們添了新機器,我看場地就不太夠,可能要把那間屋邨也租下來。”

“是嗎?這麽大陣仗?”

“是啊,Pat沒告訴你麽?她連機器都已經下訂了。”

Angie微微皺眉,但對著朱朱她還是笑了笑,“這些一向是Pat話事的,不過如果她決定多租一間屋,肯定會跟我商量。”

“嗯,那是當然。”朱朱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絲巾,“Pat真是太貼心了,知道我感冒,還特意給我拿了絲巾。上次我生理期,她就沖了紅糖水給我,又讓芳姐買早餐給我吃,真的,比男朋友對我還好。” Angie心想,原來Pat也是可以為別人沖紅糖水的,“Pat就是這樣,對所有人都很好,所以人緣好。不過朱朱小姐說笑了,你男朋友肯定對你更好啦。”

“難說,”朱朱沖她調皮地眨眼,那種鬼馬的神情讓她想到Pat,她們倆其實非常像吧,某種程度上。“我還沒有男朋友呢,誰知道呢,或許有個女朋友也不錯。”

朱朱咯咯笑著,一溜煙地走了。

Angie也沒有回廠,她徑自回了趟家。天氣涼了,給繼父和媽帶了幾件廠裏訂單下的棉服。

阿媽一見她,忙說道,“正要去找你,你就回來了。”

“找我,什麽事?” Angie奇怪。

“上次跟你說的那個範老板——”

“阿媽,我說了,不見他。”

“好,你不見他,他也已經回加拿大了。”媽嘆了口氣,把棉服拿出來,看Angie穿得單薄,反而披在她身上。“怎麽大白天的跑回來,廠裏沒出事吧?”

Angie搖了搖頭。她的心事不能告訴媽媽,也似乎沒有其他人可傾訴。

“阿瑩,你一個女孩子,自己開工廠,得多麽累,阿媽不是不知道,阿媽也心疼你,想你過得好一點。”

Angie轉過頭去,眼眶酸酸的。

“你和阿Pat,”阿媽斟酌了一下,“雖然兩個人是要好,但她日後可能也會去結婚,就算不結婚,阿瑩,我們女人靠丈夫、靠兒子,尚且有靠不住的一天,你要靠另一個女人,那是更不可能的啊。”

Angie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,她以前也沒想到,阿媽心裏竟然為她想了這麽多。

“你如果有一頭家,生了自己的孩子,再加上有點生意做,可以不愁吃喝,阿媽才真正放心哩。”

“但是媽,大哥也沒回來,我要是又嫁了人,不是更沒人照顧你們了?”Angie情不自禁抓住阿媽的手,媽畢竟是她唯一的親人。

“這你倒不用擔心,你爹說,等以後起了丁屋,有產業有根基,不怕他不回來的。”

政府早幾年出臺了丁屋政策,這個Angie早就知道,但是,“你們不是一直說沒錢起丁屋嗎?”

“這……”阿媽心虛地避開Angie的眼睛,“這不是多虧了範老板嘛。”

Angie抓住媽的手一下子僵住了,眼淚縮了回去,眼神變得冰冷空洞,“是嗎,他給了多少錢?”

阿媽尷尬地笑笑,“十萬。”

“這麽多,他可真有錢。” Angie的心沈啊沈,像一下子沈到了維多利亞港的深處,她實在有些同情媽,就算繼父起了丁屋,跟阿媽又有什麽關系呢,阿媽始終覺得丈夫才是自己的依靠吧。“好,那我什麽時候要去加拿大呢?”

阿媽立馬喜笑顏開,“乖女,你終於想明白了!當然是盡早,範老板說了,具體日期你決定了通知他,他幫你買機票。”

Angie要去加拿大結婚的消息在廠裏傳開了,芳姐起初有些擔心,看到Angie一副神情篤定的樣子,倒沒了主意,“真要嫁去加拿大啊?聽說那裏很冷。”

Angie點點頭,“芳芳,以前我說過結婚一定要找你做伴娘,可惜加拿大太遠了,實現不了了。”

芳姐欲言又止,最後想了想還是說,“怎麽沒有當伴娘呢,紫碧廠成立的時候我就在現場,我就是伴娘。”

Angie眼圈都紅了,她抱了抱芳姐,芳姐拍拍她的背,“去了那邊有什麽都要告訴我,打電話,寫信,知道嗎。” Angie狠狠點頭,芳姐說,“上去吧,阿Pat等你很久了。”

異木棉已經落盡了,冷風吹落了枝頭最後一片花瓣。Pat站在窗前,一個月前她從背後抱住Angie的地方,現在她正獨自看著窗外的枯枝。

Angie停在門口,Pat的背影突然讓她難過,“去內地辦分廠的事情,有消息了嗎?”她柔聲問。

Pat不答。

Angie往前走了兩步,“阿美呢,生了嗎?兒子還是女兒?”

Pat還是不答。

屋子裏太安靜,安靜得讓人心慌。“你不說話,我走了。”

“Angie,我是不是全廠最後一個知道的?” Pat終於轉過頭來,她的眼睛紅紅的,滿臉憔悴,手裏拿著半瓶威士忌,好像是上月朱朱送她的。

Angie搖頭,“是阿媽決定的,決定得很急。”

“你一向不聽她的。”

“是啊,我一向沒有聽她,讓她操心,是我不夠孝順,阿媽畢竟老了。”

Pat不敢相信,卻又無法反駁。Angie這才看到平時她用來辦公的書桌上,半臺的合同、圖紙、訂單,都撕成了紙片和紙條,像雪花一樣堆著,Angie不禁有些心軟。“Pat,你……不要又不吃飯。”

“我吃不吃飯,也不關你事。” Pat語氣冷淡,“我早說過你要去嫁人的,果然讓我說中了吧。”

Angie的背微微顫抖,“是,你說的對”。

“那個範什麽,誰啊?你見過嗎?你認識嗎?”Angie不答,Pat自顧自往下問,“他家裏有誰?人品怎麽樣?你就這樣直接飛過去和他結婚?你是不是瘋了!”

“見過,同村的一個男人,人很老實可靠,他家裏人也都還在村裏住。”

“你早就認識他?”

“是啊,我認識他。” Angie賭氣地絞著手指,Pat沒有哭,她倒忍不住掉下眼淚來。

Pat沖過去握住她的手,“你騙人,你一說大話就這副樣子,你根本不認識他!”“我沒騙你!就算談不上認識,也見過這個人,更何況人家很記得我。”

“到底為什麽?為什麽這麽突然要嫁?”Pat終於哭出來,她把頭埋在Angie肩上,淚水無聲地洇濕了Angie的肩膀、後背,但她的Angie身體僵硬硬的,連呼吸也充滿涼意,再也不是往日那個柔軟的,會擁抱她的姑娘了。

“Pat,”Angie努力摸了摸她的頭發,“我覺得好累,讓我走吧。”

“我不讓呢?不讓你走,也不讓你退股。”

“可是,我也想像阿美那樣,有自己的孩子。”Angie深吸一口氣,她知道說完這句話,事情就再也不可挽回了。

Pat果然松開了她,擡起頭,木然地看著她,然後機械地點了點頭。

一輛貨車經過,司機把半導體開得很大聲,傳來一個叫Danny Chan歌手的新歌,“眼淚在心裏流,此際怎麽開口,前事在心裏飄浮,情意令人太難受……”以後香港的歌,都跟Angie無關了,以後Angie的事,也跟Pat無關了。

Pat看著面前這個陌生的準餐廳老板娘,“你什麽時候走呢?”

Angie心裏一陣絞痛,“我想,就聖誕節前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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